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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耶路撒冷到尼西亚:三位一体在教会历史中的发展

从耶路撒冷到尼西亚:三位一体在教会历史中的发展

麦克·霍顿

基督教会最早成立时是一个犹太的教派,专注于将福音带到耶路撒冷和犹太的挑战。 然而,不久,它首次通过大散居(Diaspora,就是犹太人被分散在罗马帝国各处)进入外邦人中。 在此过程中,福音遇到了种种反对和挑战。 在通俗的层面上,希腊人和罗马人并没有因为万神殿中增加了另一个外来的神而被冒犯。 早期的基督徒重复了传统犹太人对多神教的反对。 然而,随着基督教在文化精英中获得归信者和批评者,它要面对着更多的哲学挑战。

你如何向那些有着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观的人解释和捍卫基督教信仰,而又不将该信仰与不信者的前预设相融? 这种基督徒宣教长期存在的问题对古代教会的思想施加了其推动力。 三位一体的教义绝不会从基督教和异教思想的综合中产生。 相反,三位一体神学的早期先驱们非常善于利用他们所传承下的词汇和哲学概念来研究启示。

早期三位一体的辩论


几个世纪以来,希腊人一直专注于所谓的“一和多”问题。 简单来说,这是一个如何思考和解释万物的统一性和多元性的问题。 实在(reality)最终是由一个事物或 “本质 “构成,还是由许多不同的事物构成? 在古代世界中,大多数希腊哲学家(著名的思想家,例如帕门尼德斯Parmenides,斯多葛Stoics,甚至柏拉图Plato)都认为实在是由一个纯粹的事物的 “本质 “或 “存有 “构成的,但是我们对世界的体验却稍有不同。 我们没有看到这种统一性,而是体验了一个由多个副本和影子组成的世界,这世界早已脱离了其原始单一纯粹的样子。 这就解释了统一性和多元性。所有的实在都在真理里面,纯全、完整。 但是,我们体验到的却是多元化和多样性。虽然多元化被认可包容,但统一性的重要仍得到维护和首选。

出现在知识界的一些早期的基督教神学家们开始反思圣经对上帝本质的启示。 一位早期的思想家俄利根(Origen,公元185-254年)在亚历山大建立了一所学校,在那里他不仅翻译了圣经,而且把圣经的教导转化为柏拉图主义的范畴(即上述的希腊世界观)。 俄利根试图将圣经与柏拉图相容。 由于“一”是一个受偏爱的词语,不能被分割,因此俄利根开始将上帝的儿子耶稣基督描述为从属于父的受造物。 他推断在相同方式或条件下,父与子不可能同为上帝,因为那将意味着神性的多元。 在许多基督徒听来,俄利根的推理带来的影响是暗示圣子的神性不及独一的圣父。第三世纪一位曾在亚历山大(Alexandria)任职的长老亚流(Arius)则更进一步,他主张圣子是第一个被造的存有。 他说:“在不同等的荣耀中,确实存在着三位一体[trias]。” 确切地说,只有父是上帝,子曾有一时不存在的。(1) 折衷来讲,半亚流派争论说圣子虽然与圣父不同质,却很相似。 这时,正统取决于这个母音上:homoousios (“具有相同的本质”)对比于homoiousios (“具有相似的本质”)。

撒伯流(Sabellius)提出了一种不同的方式来维护上帝的统一性以及圣子与圣灵的神性。 他认为圣父、圣子和圣灵是由一位神性的位格所戴的“面具”或角色。 上帝确实是一位,没有任何真正的多元性。 但就像舞台上的演员一样,上帝有时会以父的身份出现,有时以子的身份出现,有时以圣灵的身份出现。 然而,这其实不是三个不同的演员。虽然这位第三世纪的罗马长老在公元220年被罗马主教逐出教会,但撒伯流主义(Sabellianism,通常被称为形态论Modalism)在整个教会历史上一直是一再出现的挑战。

综上所述,所有这些早期的挑战都是由于希腊思想无法理解一种多元性,而这种多元性在某种意义上并非是从纯全合一的存有中所分离或脱落出来的。 问题的部分原因是,工具箱中没有充足的概念性工具来指出三(多元)性没有涉及到上帝的本质。

寻找词汇

真正的突破伴随着第四世纪的卡帕多西亚(Cappadocian)神学家们到来了,他们是尼撒的贵格利(Gregory of Nyssa)、拿先斯的贵格利(Gregory of Nazianzus)、该撒利亚的巴西流(Basil of Caesarea)。 他们没有混淆希腊语中的“本质”和“个体”一词,而是使用了位格(hypostasis,具有自己特征的个体本质)之类的词来形容三位一体的位格,同时也肯定了上帝独一神圣本质的统一。 换句话说,他们肯定了上帝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本质”,同时是三个单独的位格或有独特属性的生存形态。 一体而多位的神是一个本质,三个位格。 多元性不是说上帝的本质,而是说上帝的位格。

东方的这些神学家争辩说,三位一体的诸位格享有同一个神圣本质(避免了俄利根和亚流的本体从属论)的同时,圣子和圣灵却从圣父那里领受他们位格的存有。 因此,合一和多元受到了同等的认同:拿先斯的贵格利(Gregory of Nazianzus)说:“我一想到唯一的上帝,就立刻被三位的荣光所照射;同时,我一发现三位, 立刻回到唯一的上帝。” (2)

位格之间的这种相互关系进一步被术语互寓相摄(perichoresis)所强调。互寓相摄是指位格之间的相互内住。 约翰福音中强调了这种关系,其中子在父的怀里或在父的身边(约1:18)。 若不借着子,没有人能到父那里去。 实际上,认识子也就是认识父(约14:6-7)。 “你不相信我在父里面,而父在我里面吗?” (约14:10)。 耶稣宣布圣灵“要荣耀我,因为他要将受于我的告诉你们。凡父所有的,都是我的;所以我说,他要将受于我的告诉你们”(约16:14-15)。 在他的祈祷中,他说:“父啊,现在求你使我同你享荣耀,就是未有世界以先,我同你所有的荣耀。”(约17:5) 他祈求所有会相信他的人“使他们都合而为一;正如你父在我里面,我在你里面,使他们也在我们里面,叫世人可以信你差了我来……。我在他们里面,你在我里面,使他们完完全全地合而为一”(约17:21,23)。

至此,基督徒对逻辑矛盾的指控予以反对,但他们还没有准确的词汇来阐述它。 尽管从哲学上讲比较复杂,但卡帕多西亚教父们(Cappadocians)所采用的术语却不可估量地丰富了教会的神学。

东西方张力

东方和西方教会之间的差异往往被夸大。 尽管在西方最初对某些希腊语词汇进行了争论,但东西方教会的教父们都同意三位一体的套语:“一个本质,三个位格”。 实际上,正是拉丁教父特土良(Tertullian)创造了这一表达方式。(3) 在325年的尼西亚大公会议上(随后编写了尼西亚-君士坦丁信经)达成共识影响深远,成为了教会的信仰告白,直到今日。 然而,当西方教会单方面修改尼西亚信经时,(政治上和神学上的)分歧最终促成了1054年的正式分裂。 按照原版的拉丁语措辞,圣灵是“从父而出”,但罗马加入了“和(从)子而出(et filio)”这一从句。 因此,这被称为和子Filioque争议。这证实了一些东方教会对西方教会在其强调上帝的独一性超过祂的三一性方面的怀疑。 但是西方采取了这样的措施是有充分理由的,是为了防止亚流主义在西班牙的复兴。 尽管有一个充满希望的开端,但第四次拉特朗公会议( Fourth Lateran Council,1215年)未能弥合东西方的分裂。

改革宗对于大公共识的贡献

在我们这个时代,有些人错误地认为改教家们除了肯定大公信经和教会共识外,对三位一体的神学没有什么贡献。 但是,约翰·加尔文确实为这场东西方之间由来已久的辩论贡献了他的洞见。 在十六世纪,由于许多古代异端的回归(例如,新亚流主义neo-Arianism和苏西尼主义Socinianism,后来被称为神体一位论Unitarianism),加尔文直接在其事工中采取了行动。 他坚持三位一体是中心。 我们若不明了这点,“那漂游于我们脑海中的,不外是上帝的空名,却无任何真上帝的观念”。(4)

加尔文肯定了神格的同等和统一,同时保持敏锐的警惕,避免了一方面的从属论和另一方面的形态论的错误。 在这样做时,他和西方教会普遍强调,每个位格都是完全相同的上帝,但是也和东方教会一样主张,每个位格与其他位格都不相同,位格性(personhood)不只是一个概念或关系, 也确定了真实的“ 生存形态”,即具有自己位格特征的独立实体。 他说:“因整个本体是在每一个位格中,而每一个位格,又各有各的特性。”(5) 换句话说,当涉及到神的属性时,圣父、圣子和圣灵之间没有质的,甚至量的差异。 然而,这种同一本质本身并不是三位一体的第四个成员。没有人见过神的本质,但是我们藉着圣父、圣子、圣灵的工作,认识神的本质。

此外,除了每个位格以完全相同的方式和程度共享本质外,每个位格都有使自己与其他位格区分开的属性。 自奥古斯丁以来,传统的西方处理方法中似乎缺乏这一点。 通过对三个位格平等共享的本质属性以及各个位格区别于其他两位的位格属性给予同等的重视,加尔文认为:“这就表明古时神学家的观点需要调和,否则多少有些彼此冲突。”(6)圣子和圣灵并不从父那里得到他们的神性,但是从父那里得到了他们的位格的存有。 圣子是永恒地受生出的,圣灵是永恒地被圣父发出(呼出)。 无论如何,本质不是一开始就被生出或呼出的东西。 只有位格是这样。 “衪被称为圣子,不单指关系,而是一个在神性中存有的位格。”(7)这一点从神格的外在工作上显而易见:

然而对那在圣经上已经说明的区别,我们不应该缄默;这就是说:把动的原则和一切有限的根源,归之于父;把智慧,忠告,与一切运行的调度,归之于子;把行动的权能与功效,归之于灵。(8)

在这样说时,加尔文只是沿用了卡帕多西亚教父的表述:例如,在尼撒的贵格利(Gregory of Nyssa)的阐述中,上帝的所有外部活动都从父而出,由子进行,并在圣灵中得以成全。

结论:三位一体教义的实用益处

本期《现代宗教改革》杂志(Modern Reformation)中的其他文章将为三位一体教义蕴含实用意义进行辩护。 但是鉴于先前历史的技术复杂性,在此,我想说几句结束语。 在任何时代,最重要的问题是,作为基督徒,我们的信心和行为是否专注在三位一体的信仰上并完全被其所定义。 三位一体并不只是一个我们认同的正统教义。 圣父,圣子,圣灵跨越救赎历史的各个篇章,通往一个源于他们之间永恒契约的终点。我们透过圣灵,在圣子里,向圣父敬拜,祈祷,认罪和歌唱我们的哀叹和赞美。 我们奉圣父、圣子、圣灵的名受洗和蒙福。 从圣父,在圣灵的大能中,指着子所说的话,一片荒漠发展成为在世界中不断拓展的茂盛的花园。

我们不是被一个单一位格的上帝收养为后嗣,乃是被圣父所收养,与祂作为中保的儿子同为后嗣,并且借圣灵连于圣子与祂的身体(教会)。保罗在罗马书11:36中的三一颂说:“万有都是本于祂,借着祂,并归于祂”现在有了一个新的意义;这意味着所有美善的恩赐都从父而来,借着圣灵,归于子。 不仅仅是圣父,圣子和圣灵也创造并护理我们;不仅仅是圣子,圣父和圣灵也是我们的救主和主。不仅仅是圣父和圣子,圣灵也当得我们的敬拜和荣耀。

尾注

  1. 引用亚流(Arius)的诗《Thalia》,罗恩·威廉姆斯(Rowan Williams)所著,Arius: Heresy and Tradition (Grand Rapids: Eerdmans, 2002), 102.
  2. Gregory of Nazianzus, Oration 40: The Oration on Holy Baptism, ch. 41 in Nicene and Post-Nicene Fathers: Second Series, The Early Church Fathers, Second Series, So14, edited by Alexander Roberts et al. (Peabody: Hendrickson, 1996), 7:375.
  3. 该套语首先出现在Tertullian的《Against Praxeas》(NPNF2, 3:598)
  4. 约翰·加尔文,《基督教要义》,John T. McNeill编辑,Ford Lewis Battles译 (Louisville, KY: The Westminster Press, 1967), I.13.2.
  5. 加尔文,《基督教要义》.13.19.
  6. 加尔文,《基督教要义》.13.18-22.
  7. 加尔文,《基督教要义》.13.6.
  8. 加尔文,《基督教要义》.13.18.

作者:麦克·霍顿

译者:Julia Liu

校对:杨玉洁

作者简介:麦克·霍顿博士(Dr. Michael S. Horton,又译作荷顿或何顿),加州威敏斯特神学院(Westminster Seminary California)梅钦教席系统神学与护教学教授;全美广播电台白马驿站(White Horse Inn)主持人;《现代宗教改革》杂志(Modern Reformation)主编;曾与2001至2004年担任认信福音派联盟(Alliance of Confessing Evangelicals )主席;他曾于1996年被《今日基督教》杂志评为“五十位四十岁以下福音派领袖”之一;现为北美联合改革宗教会(URCNA)牧师;著作极其丰富。已译作中文的著作有:《基督徒的信仰》(The Christian Faith: A Systematic Theology for Pilgrims on the Way)、《没有基督的基督教》(Christless Christianity: The Alternative Gospel of the American Church)、《应许的神》(God of Promise: Introducing Covenant Theology)等。


英文原文:https://www.whitehorseinn.org/article/from-jerusalem-to-nicae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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