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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教改革掠影:弥撒

没有任何历史事件凭空发生。事出总归有因。宗教改革也不例外。若要明白十六世纪所发生的宗教改革,我们必须先回到中世纪末期的教会历史去寻找起因。我们先要了解中世纪末期的教会光景,才能明白当时教会里面到底潜藏怎样的危机。需要注意中世纪教会并非我们今天所说的“罗马天主教”,把后者当作前者是颠倒了历史的顺序。“罗马天主教”是十六世纪中期的天特会议之后才以我们今天所知的教会实体出现。中世纪教会有两大支柱:弥撒和教宗。更广义来说是敬拜和权力。

首先,我们先来看弥撒。弥撒这个词来自拉丁语Missa。中世纪时期在拉丁语的礼拜仪式中最后一句话是 ite missa est(意为:去吧,散会)。弥撒是当时宗教生活的核心。中世纪人们最关心的问题是:我在哪里能找到上帝?我该如何与他亲近?在那个年代,普通人无法读圣经,大部分人是文盲,只会说,不会写。有能力读拉丁文的人更少。当时西方教会使用是拉丁译本的圣经。即便你懂拉丁文,也不可能有属于自己的圣经。许多城镇里,唯一的圣经只能在教堂里找到,并且用链子锁在讲经台上。读经并非当时宗教生活的一部分。人们经常祷告,可是你很难确定祷告是否被垂听。毕竟上帝不会给你发一封确认邮件。

因此,在中世纪时期,弥撒是与上帝会面最确定的选择。来到教堂举行弥撒,与上帝会面。今天,人们来参加礼拜有各种各样的原因,但中世纪时期,人们的目的是来与上帝会面的。我猜你们当中许多人曾拜访过意大利的米兰大教堂。这座教堂建于1616年,虽然从时间上讲不属于中世纪时期,但是其中有许多中世纪建筑的特点。当你从教堂大门走进去,一踏入门口,你的第一反应是向上看。这座主教堂惊人的高度震撼人心。当时很少有人见过三层楼的建筑。美国盛产摩天大楼,的确很令人印象深刻,但是今天到处都是高楼,所以也没有什么可稀奇的了。但是你可以想象,中世纪时期,人们走进十层高的建筑里,塔尖的地方更是有二十层楼高,那种感觉是极具冲击的。一瞬间,你突然感觉自己很渺小,这就是这座教堂带给你的感受。你觉得自己很渺小,你觉得上帝很大,因为上帝要比这幢教堂还要大。如果你生活在中世纪,只是个普通人家,你可能住在一个两层的小屋子里,有点像今天的复式建筑,楼上楼下两层。这就是你生活的空间。而现在,你身处在十层楼高的,比整整一个橄榄球场还大的空间里,整个大教堂可以装下上百个你家。你生活的世界里没有比这个更大的了。

对于中世纪的信徒来说,上帝遥远而可畏。从当时的宗教绘画可以了解到这一点。现代的耶稣画像常常是面带微笑的嬉皮士,而中世纪的基督画像与此形成鲜明对比,常常是一脸严肃的审判官或者一位征战的君王。他是那么的超越、不可触及。神学塑造了艺术,艺术反过来影响神学。对基督超越性的强调从某种程度上导致了对马利亚恭敬的发展。中世纪基督徒认为耶稣对罪人来说太高、太不可触及,耶稣无法与罪人有亲密接触,不会垂听罪人祷告。但他的母亲马利亚则更贴近人性、更亲近。并且有哪个儿子会拒绝他的母亲呢?所以罪人先把祈求带到马利亚母亲那里,再又母亲转达给儿子,是个好办法。

当你穿过米兰大教堂的中堂,也就是教堂的正厅,看着两边侧廊庞大高耸的柱子,直径超过你见过最粗壮的树干。大块的彩绘玻璃窗,比你见过的任何图画都美丽。你抬头仰望巨大无比穹顶,上面精细雕刻着图画,描绘耶稣的一生,或末日审判。向东朝着祭坛的方向走,你发现此路不通,因为有一个巨大的圣坛屏挡住了你的去路。木质的圣坛屏把你与祭坛和诗班席隔开,只有神职人员才能过去。在这个木质屏障外面有个讲经台。在后面还有第三道屏障,有时甚至可能还有第四道,祭坛就隐藏在后面。那是圣体祭献的地方。

在整个弥撒过程中,你和其他的平信徒呆在中堂里,透过层层屏障,你几乎看不清任何东西,只能隐约看见神职人员来回穿梭。敬拜进程中,他们会突然把帘子关起来挡住祭坛。然后诗班开始唱诗,司祭神父开始用你听不懂的语言说话,你凝视着圣坛屏上的十字架受难像。你知道他们在说关于耶稣的事情,但是你听不懂,所以你只能盯着受难像,然后默想他的受苦。在受难像的旁边是马利亚和众圣徒的图像。到了弥撒的最重要时刻,神父说话的声音会突然变得非常小,小到你几乎听不到。当这些话说完了,饼和酒就从本质上变化成了基督的肉和血。这时,辅祭会摇铃三次,通知下面的平信徒饼和酒已经变了。平信徒因此就知道上帝真的在他们中间。曾经挂在十字架上的身体现在就在祭坛上。受难像所描绘的献祭现在又在祭坛上演了一次。这就是你藉着弥撒与上帝会面。他在圣体祭献的时候降临。

当然,除了复活节,其他时间你是不能参加祭献的,只有神父才能参加。就算去参加一年一次的祭献时,你也只能拿到饼,不能拿到杯。弥撒是你一周的最精彩的部分。在中世纪时期,如果你够幸运活下来了,你的生活是肮脏、野蛮、短暂的(托马斯·霍布斯曾这么描写)。对普通人来说,生活极其艰辛。弥撒是六天劳苦之后的喘息。在一个几乎没有人会读写、更没有电子娱乐设备的年代,弥撒是一周最激动人心的时刻。人们称其为弥撒戏院。你永远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总之是有趣的事。你唯一知道的事就是基督会降临。

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呢?化质说(transubstantiation)出现于十一、十二世纪。在许多伊斯兰教学者的帮助下,西方世界又重新发现了一千多年前希腊哲学家亚里士多德的作品,中世纪的经院学者用亚派哲学的语汇来阐述基督教教义(译者注:在主后第九至第十世纪,亚里士多德的许多作品被翻译成阿拉伯文,成为早期伊斯兰教的重要哲学根基。到了第十二世纪,欧洲的学者们开始把亚派哲学作品从阿拉伯语和希腊语译成拉丁文,从而影响到了中世纪晚期教会)。饼和酒的本质(substance)变成基督的身体和血;但是外表(accident)依旧还是饼和酒。从本质上讲,当你吃外表上是饼和酒的东西时,你其实是在消化基督的身体和血。如果你接受亚派哲学的话,化质说是非常合胃口的。

许多中世纪信徒真的相信基督的身体和血临在圣礼中,在弥撒中基督降下来与他们同在。但是,基督不仅为那些还活着的人降临,也为那些在炼狱(purgatory)中的人降临。有些不干净的人上不了天堂,也没坏到直接下地狱,他们会跑到一个叫炼狱的地方去炼。炼狱这个词出现于十二世纪,指的是信徒死后的某种中间状态,在进入天堂之前要把剩余的罪孽清洁干净。

有些人在炼狱里呆的时间短,有些人可能需要上千年。如果你不想呆太久,有一种办法,就是以你的名义举行弥撒。中世纪晚期,各个地方的教堂开始扩建多个带祭坛的小礼拜堂来举行弥撒。这些弥撒通常以资助者的名义,或者以其去世家人的名义举行。因为弥撒能减少他们在炼狱里的时间。约翰·鲍斯(John Bossy),一位罗马天主教历史学家,提到弥撒时这样说:“中世纪晚期基督教里的灵修、神学、礼拜形式、建筑、经济、社会结构、制度,都是建立在炼狱说的教义上,在炼狱里的亲人朋友必须通过以其名义举行弥撒才能解脱。”另外一些比较次等的减轻炼狱的途径是通过特赦(indulgences),特赦包括行善事、经济贡献(即所谓购买赎罪券)、或作为十字军战死沙场。因此,中世纪信徒的属灵观是围绕弥撒和减少炼狱时间而展开的。

弥撒以玄妙的化质说统一了全欧洲,在弥撒中,饼和酒神秘地变成了基督的身体和血。通过在弥撒中领受基督,救恩临到个人。虽然普通信徒并不了解亚里士多德哲学对本质和外表的划分,他们也听不懂神父口中喃喃的拉丁语,即便这种圣礼观并不能带来得救的确据和安慰,但他们相信基督在祭坛上为他们降临。


作者/丹·博文
译/王一

丹·博文(Mr.Dan Borvan)牛津大学教会历史博士,毕业于加州威敏斯特神学院,道学与历史神学硕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