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走熟悉的小径,还是探索更高的草丛?
阅读丹麦哲学家索伦·克尔凯郭尔(Søren Kierkegaard)的著作是一场旅程,带领大胆的读者离开改革宗神学熟悉的小径,进入灵性存在主义更高、更狂野的草丛。通过他的著作,我被带入一个全新的哲学领域,这既让我感到振奋,也让我困惑。总的来说,我相信自己大部分的阅读仍应沿着更可靠的路线进行。对我而言,我更喜欢将研究集中在那些最忠实阐明改革宗正统教义的圣徒著作中。
我更喜欢认信神学提供的明确边界和标志。我需要结构、路标和护栏。当我知道自己在遵循正统教义的熟悉路线时,会感到安心。我主要沿着前人留下可靠足迹的地方行走,如加尔文、爱德华兹、司布真和沃菲尔德。但我也认为,我们应谨慎地拓宽路线,探索超越信条传统的领域。
丹麦哲学家与存在主义思想家索伦·克尔凯郭尔(1813-1855)成为我跨越地标和路标的探索旅程的向导。
探索克尔凯郭尔
我第一次接触克尔凯郭尔是在大学,当时我选修了一门关于现代自由神学的课程。当我读到他的作品《清心志于一事》(Purity of Heart Is to Will One Thing)时,书名本身就震撼了我的灵魂。我很快被这位不同寻常的思想家迷住,他对真理与基督徒经历的探索既引人入胜又令人费解。他完全摒弃了我一直熟悉的范畴(如有效呼召、称义、成圣等),但其内心渴望神的程度,正如《诗篇》63:1所言:“神啊,你是我的神,我要切切地寻求你!在干旱疲乏无水之地,我渴想你,我的心切慕你。”
在许多神学家都在抛弃传统上帝论、解构圣经并试图解释福音力量的背景下,克尔凯郭尔似乎想更深入地探究,以纯洁和真实地认识神。他不追求经文神秘性,也不当所谓“高等批评家”,而是寻求比时代其他人更深刻的东西。
《清心志于一事》
在《清心志于一事》一书中,克尔凯郭尔挑战读者面对生活中多样且相互矛盾的目标。正如雅各书4:8所劝告的那样,一颗清心不是一颗被许多梦想和欲望分裂的心,而是那种拒绝“心怀二意”的心。克尔凯郭尔称这种一心一意的奉献为“在真理中向善”。这是人的最高境界。为了在真理中向善,个人必须面对自己心中的许多异常:错误的动机、恐惧和追求广泛接受。懊悔和遗憾是引领灵魂走向更加诚实的朋友;它们应该被视为旅程中的向导而接纳。但那些为了获得认可或世俗回报而在真理中追求善的人这样做是表里不一的。他永远无法达到目标。更糟糕的是,那些仅出于惧怕惩罚而追求善的人。寻求人们的赞美和荣誉的人比心怀二意(double-minded)的人更糟糕,他是“心怀千意”。他为不可能的事而活。这种平庸的人生将被无数的借口所挫败。时间将阻止他进入真正的思考。他浮在生活的表面,在平庸中浪费宝贵的时间。
在整个著作中,寻求真理中的善,显然是追求全然顺服和完全放下自己,将自己的命运交给主上帝的生活方式。但正当我作为一个改革宗读者希望克尔凯郭尔能指向我已知的熟悉的路标和标志(“人生的首要目的就是荣耀上帝,并以祂为!”),他拒绝并迅速跑开。他让我深入到自己的心中。他蔑视传统形式的语言和教义范畴,尽管这些可能有所帮助。为了鼓励自己和读者的属灵成熟,他回避了教义知识的标准表述,开辟了自己的道路。他漫步远离,等待看看是否有读者会跟随他。改革宗读者会不时发现自己感到沮丧,因为克尔凯郭尔几乎从不使用我们认为“适当”的神学范畴说话。他发明了一个全新的词汇,用不同的词语描述了一些相同的真理。他没有说“唯独荣耀上帝”(soli Deo gloria),而是谈“行善的意愿”(willing the good);没有说道成肉身,而是说悖论(paradox)或荒谬(absurd);没有说人的有限性,而是谈恐惧与焦虑;没有说偶像崇拜,而是说“心怀二意”。
当我阅读时,我并不总是同意他,经常发现自己与他作斗争,拉回到路标上。我在他的作品的边缘涂写一些更好的异议。与阅读我们的认信的神学家相比,我更有斗志和警觉,但我也困惑和惊讶地艰难前行,去到他去的地方看看他所看到的东西。
克尔凯郭尔的主要结构
在我所熟悉的舒适区——改革宗救恩论中,我们常谈论救赎次序(ordo salutis)。我们从罗马书8:28-30等经文中得出这一点些。一般来说,我们谈论的是预定、有效呼召、重生、信心、称义、成圣(明确的和渐进的),以及最后的得荣耀的逻辑进程。正如你可能已经猜到的,克尔凯郭尔很少,如果有的话,使用这些传统的范畴,而是勾勒出他自己的救赎形态。他的三个阶段是美学、伦理和宗教。以下是他在几部作品中使用的一般标题。
克尔凯郭尔告诉我们,自然人首先处于审美定向的状态。他对这个世界的事物对他充满了诱惑。他受感官驱使,像磁铁一样被当下吸引。他的激情在于尽可能多地品味、聆听和嗅闻这个世界。他寻求得到别人的肯定,并享受被动观赏的角色胜过任何其他事物。他是一个寻求刺激的人,也是一个冒险家,但终究没有任何新的经历能满足他灵魂中日益增长的疲惫感。他发现自己永远需要更新的刺激。更大的冒险、新的餐厅、最新的电影;他想要拥有一切,而且他现在就想要。然而,他发现自己变得越来越迟钝,他的心渴望更多的东西。当他意识到曾经明亮鲜艳的色彩现在只呈现灰色调时,一种焦虑的状态席卷了他的意识。审美观察者空虚而孤独。他陷入绝望之中。
通过信心的飞跃和坚定的意志(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也是上帝的恩赐),他跨越了层次,发现自己置身于伦理的世界。然而,克尔凯郭尔强调变化的过程而不是静止的阶段,有时一个人会前进一步,后退一步,转变和停滞。然而,伦理阶段是一个新的视野,因为更重要的问题开始显现,超越了个人自身。越成熟的个体会根据普遍性的范畴进行思考——人类的伦理责任使他走上了自我实现的道路。一直以来,他正在成为一个更真实的独立个体。他渴望一个超越他自己的生命的伟大目标。他发现自己忙于处理更具全球意义的问题。他想追求正义和正直的生活。个人责任和意义听起来像是良心的警示。但是,他再次发现自己极其有限。他的死亡是最终的对抗。他既无法实现也无法有意义地参与他现在开始害怕的那个最重要的事物,即永恒的价值。
在这里,克尔凯郭尔再次将人的需求诊断为对另一次飞跃的需要。这种飞跃是信心的飞跃。对克尔凯郭尔来说,信心既是一种恩赐,也是一种行为。当然,在这些问题上,他并没有被陷入加尔文主义或阿民念主义。他对信心的构想是第三种可能性。随着越来越多的自我意识,灵魂突然被上帝席卷,意志坚定地跃入第三个也是最伟大的阶段——宗教的范畴。他不能再无视上帝了。他的受造物的本质是如此明显而痛苦。早期祷告尝试受阻且无力,但他却被拉得更远更深。永恒沉重地压在他的心上,他意识到他的死亡是一个紧迫的问题。造物主/受造物的区分给他带来了沉重可怕的压力,就像无法抵挡的黑洞引力一样。然而,他再次发现自己陷入了恐惧和焦虑之中。他无能为力。在上帝的伟大面前,他什么都不是。在某些方面,他现在的恐惧比他在运动的前几个阶段感受到的更强烈。他现在真正意识到自己,并成为一个真正的个体——他完全活着并意识到——但仍然被罪恶和痛苦所淹没。他思考得越多,就越需要从这样的焦虑中得以解脱!
然而,还有最后的一步飞跃。
宗教B悖论
我们被告知,宗教阶段实际上打开了一个全新的领域。克尔凯郭尔从他相当世俗的标签“宗教 A”转向“宗教 B”。宗教B更加深入、更加深奥,也更美丽。在这里,灵魂抓住了伟大的悖论(克尔凯郭尔思想中的一个关键术语):神人耶稣基督的道成肉身。对于克尔凯郭尔来说,道成肉身的教义是可以追求的最高真理。那是真实的,因为那是宇宙中最深刻、最真实的善。他似乎忽视了现代自由主义对发现所谓“历史上的耶稣”的追求,而是完全跃过了莱辛的鸿沟,而当时许多思想家仍被困其中。克尔凯郭尔抓住读者的手,将他引向屈膝之地。他的灵魂被迫臣服于荒谬——上帝在基督里成为人的真理。这一悖论如此深刻,无法不被接受为真实。唯一活着的上帝进入时间与空间,成为人,并参与祂所创造的宇宙。这一真理必须被视为最终的现实。这需要个人的顺服。在这一荣耀之下,其他一切都黯然失色。到达宗教B之后,灵魂的主要任务是在克尔凯郭尔所称的“无限弃绝”(Infinite Resignation)中放下自我,完全顺服于这一悖论的荣耀和喜悦。那么,祷告与其说是试图操纵上帝的旨意以获得结果(提出祷告的“请求”或“请愿”),不如说是提供一个框架,使灵魂可以放下并顺服这个更高层次的真理的善。天父只愿为祂的儿女带来福祉,这也是祈祷文中常见的主题。因此,上帝是值得信赖的,他能战胜我们的绝望。
圣徒相通?
克尔凯郭尔当然有许多有益的见解。他对绝对真理的绝对顺服与对相对真理的相对顺服的模型是一种高产的观察。这无非是劝告读者“先求上帝的国”(马太福音6:33)。当我们相对地顺服绝对的真理时(这是不冷不热),或相对地顺服绝对的真理时(这是偶像崇拜),错误肯定会随之而来。但我不能追随克尔凯郭尔走到哪里都跟着他。他在泥泞的地方深陷太久。有时,他甚至带着读者沉迷于内省的荆棘丛中。
克尔凯郭尔对教会的批评,是准确的,也是有说服力的。在他那个时代的丹麦国教可能确实有很多不足之处。他以一位无情的批评家身份坚持不懈地控诉着。对克尔凯郭尔来说,他所处时代的教会似乎完全不象是“信心之家”或“基督的身体”,而是一个毫无节制的妥协物,一个纯粹的人造机构,几乎没有真正的真理。他认为,有组织的教会不过是对可以在个人灵魂中追求的真实体验的廉价模仿。对他来说,我们所珍视的历史教义在本质上只不过是转移了对个人和积极信心的真正追求。我非常理解他对教会属灵活力的关注,并愿意同他一起批评不冷不热的教会,但他的批评揭示了一个更深层次的问题:他无休止的个人化存在主义和单独追求个人主义。在我看来,克尔凯郭尔在他的神学和哲学中几乎没有在横向维度是给信心以足够的重视。克尔凯郭尔认为真正的信心主要是向内和向上的,也就是说,探索自我,一个人与神的关系变得绝对。但是克尔凯郭尔在服侍他人、怜悯事工和传福音方面,几乎不强调信心的横向和外在的维度。
若没有教会,我不知道我们还能以何种方式学会去爱,或践行圣经中许多“彼此相爱”的经文(罗马书 12:10,哥林多前书 12:25,加拉太书 5:13,以弗所书 4:2). 若没有教会,我们在现实世界中显得太孤独。克尔凯郭尔著名的“信仰骑士”是真正地与无限者上帝独处;但是旧约和新约提供了团体的更大图景。即使在他著名的作品《恐惧与战栗》(Fear and Trembling)中对创世记 22 章的解释中,亚伯拉罕从来都不是真正孤独的。这个故事如果没有以撒是无法讲述的。在寻求属灵真实性和经历神的真实体验时,克尔凯郭尔过度强调自己的内心旅程,以至于他似乎完全忘记了使徒约翰所写的:“人若说‘我爱神’,却恨他的弟兄,就是说谎话的;不爱他所看见的弟兄,就不能爱没有看见的神。”(约翰一书 4:20)
对于某些人来说,克尔凯郭尔的著作可能会很难理解。他的哲学很深奥,而且他使用了多个笔名,通过不同的声音或观点进行创作,这让理解更加困难。对于其他人来说,他关于属灵的著作是一种受欢迎的鼓励,他通过祷告和沉思的强烈光照来提升自己的属灵生活。对于另一些人来说,他拒绝在既定教义范畴和神学构架中论述可能令人困惑。但一个人若选择与克尔凯郭尔交流,明智的做法是学会在自己的神学传统之外来怎样阅读,即使这种阅读的目的是提醒我们应多么地感激自己的传统。神学生应该学会阅读奥利根、诺里奇的朱利安、或亨利·卢云等人的著作。至于我,我计划继续将大部分阅读时间花在像霍志恒、慕理和梅钦这样的正统认信者,但偶尔也会漫步到更高的草丛和更密的丛林中,冒着荆棘和刺藤的危险,与索伦·克尔凯郭尔一起在野地中寻觅百合花。
图片:雾海之上的旅人,卡斯帕·大卫·弗里德里希 (Caspar David Friedrich) (1818)。
作者:马修·埃弗拉德(Matthew Everhard) 是 PCA 福音团契的牧师。他著有:《坚守信心:西敏信条灵修注释》和《喜乐神学:乔纳森·爱德华兹和在圣三一中永享福乐》。
译者:Julia
原文:https://www.modernreformation.org/resources/articles/reading-kierkegaard-a-journey-off-the-beaten-path
